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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店教會回憶】蘇慶輝牧師筆記/黃俊泰整理

原刊於《聖殿改建獻堂紀念冊》

我的父親蘇慎終(1937年到1946年間擔任新店教會執事)於明治39年(1906)出生在新店的基督教家庭,在我的祖父蘇火爐(1925年至1947年擔任新店教會長老),祖母施氏罔的六個兒子中排行老四。

據後來嬸嬸模糊的回憶,祖父年輕時曾被綁匪綁票勒索贖金,蒙外國傳教士救助解圍,因此開始上教堂。不過也有親戚說祖父從福建來台之前,已和基督教有所接觸,所以遭綁匪勒贖,無親無故可以幫忙的情況下,求助於傳教士。但這些說法因祖父那一代的人已經蒙召回天家,無法證實。

當時,我們住在新店街尾,祖父從事茶葉買賣,家裡有一棟大房子,裡面有烘培茶葉的大房間、女工揀茶的大廳、製作紅茶的大機器房,從農家購入的生茶葉都在這裡加工製為紅茶、烏龍茶或包種茶,然後轉賣給大稻埕的茶葉貿易商。房子大看起來似乎很有錢,其實這些房子和土地都是向瑠公圳水利組合租借的,所以小時候看到水利組合的人在我家庭院擺設祭壇祭物拜天公,很訝異,不解為何在我們基督徒家庭的庭院祭祀,後來才知道原來連庭院也是租借來的。

父親很用功,學校成績很優秀,所以公學校畢業後,進入開南商業學校,接著單槍匹馬渡海到日本留學,就讀於京都高等商業專門學校。在那20世紀初,台灣教育還不普遍,讀小學的人很少,讀到中學的更是鳳毛鱗爪,渡海到外地留學的,則幾乎屈指可數。

我的母親是蘇楊謙美(1931年到1946年間擔任新店教會執事,1946到1951年被選為教會長老),外祖父楊福春傳道師是台南神學院畢業的傳道人,外祖母洪不則畢業於長榮中學,所以我外祖父母對她的宗教教育很嚴格。可惜外祖父還未封牧成為牧師就因病與世長辭,我從未見過他的面(有關楊春福傳道師的生平請參閱《信仰偉人列傳》楊士養編著 人光出版社)。

母親畢業於長榮女學校,在校期間跟隨宣教師學會彈風琴,彈奏技巧很好,因此受邀在教會擔任司琴工作,後來和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父親結婚,當時父親在專賣局高雄支局上班,參加教會聖歌隊而與母親認識。1924年父親接到馬偕所建的新店教堂被大水沖毀的消息時,立即捐款50元,祖父則捐了100元,這在當時可是好幾個月的薪水。

父母婚後不久,受祖父之召喚回來新店幫忙家務,從事茶葉買賣,母親因而轉到新店教會事奉,同樣在教會擔任禮拜司琴,並且還在主日學教課。她很熱心傳揚上帝的福音,記得每次教會有聚會,無論是主日禮拜、祈禱會或其他聚會,她都會帶著聖經聖詩,順著到教會的路上,挨家挨戶邀請鄉親到教會參加聚會,會友很佩服她的熱忱,都叫她「謙美桑」。

後來父親被說服擔任新店庄役場(今日的市公所)的「助役」(副庄長),開始到庄役場上班,對新店地方的開發和發展非常盡心,貢獻不小,但也可能因此埋下禍因。

台灣光復後不久,有天晚上全家都就寢了,忽然傳來尖銳的叫開門聲,全家都被吵醒,父親去開門,沒想到闖進三個披著斗篷的中國兵,軍服質料比一般中國兵好很多,可能是憲兵,沒說明原因,也沒拘票,就持槍將父親抓走,全家頓時陷入困惑及恐懼之中,只能在母親的領導下,一起禱告祈求上主保佑。


第二天開始,母親每天到處探詢父親的下落,直到晚上才帶著疲憊的身體回來,馬上又到教會找莊丁昌牧師討論,商量對策,並且一起禱告,希望能讓父親早日獲釋。

後來查到父親被關在舊日軍砲兵隊軍營裡(民主紀念堂舊址,當時稱「營邊段」,一度是陸軍總部所在地),被拘押的半年中沒有起訴,也沒有任何審判,後來不幸染患赤痢,直到病重才被釋放住進醫院,但當天晚上就蒙主恩召升天了,享年40歲。從此養育五男一女,共六個年幼小孩的重擔就落在母親身上,那時我還只是初中(成功中學)二年級的學生,她只好拋頭露面託親友找工作,幸好在省立盲啞學校找到教師工作,由於她在教會有主日教學的經驗,得以順利取得教師資格。但這樣一來,我們只好離開新店,搬到大龍峒盲啞學校宿舍,不過她顧及新店教會無人司琴,每逢主日仍然搭公車遠迢迢回到新店幫忙司琴,那時每趟單程就要轉車兩次,耗時兩小時。

後來李龍修長老要在城中區開拓城中教會,母親才轉到城中教會幫忙,也被選為長老,終身服事主。

蘇慶輝牧師的祖父蘇火爐(1925年至1947年擔任新店教會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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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基督教家庭的小孩,禮拜日上主日學是非常重要的功課,母親為了能在禮拜日早點把小孩叫醒,禮拜六晚上吃過晚飯,做完家庭禮拜後,就會把我們早早趕上床睡覺,然後為我們準備好翌日要穿的衣服和要奉獻的錢,整齊的擺在床頭,所以禮拜天一大早被母親叫醒,我們就可以趕緊漱洗、吃完早餐,馬上帶著母親要讓我們奉獻的錢跑到教會參加兒童主日學。

那時候,我和兄弟姊妹一齊上教會,和主日學的同學們一同唱歌、聽聖經故事、背金句,同學們大都是基督教信徒的子弟,有的從很遠的直潭搭渡船來;有的從景美搭火車或汽車來,依學齡分班上課。

暑假時,教會還特別辦理「夏季學校」(有時又叫夏令聖經班),除了在禮拜堂唱歌、遊戲、做功課外,老師還會帶我們到郊外野地遊玩。另外準備聖誕節表演更是大事一樁,早在十月初,就開始忙著練習合唱、講故事、跳舞、演話劇,洋溢著過聖誕節的快樂氣氛。到了公演當天,不但教會會友攜家帶眷來看表演,連街上未信主的大人小孩也爭先恐後趕來看熱鬧,有時禮拜堂擠得水洩不通,連站的位子都沒有,他們就從窗外探頭探腦,甚至擠破窗戶玻璃。

聖誕節晚會的高潮在於會後發獎品,而且每人都會得到一塊聖誕糕和一包糖果,這在當時物質生活還很缺乏的年代,是小朋友非常期待的大事,充滿聖誕的喜樂。

在日治時代,12月25日正巧是日本前天皇大正天皇駕崩的紀念日,所以通常不在當天舉行慶祝聖誕的活動,教會都會選擇提前或往後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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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店教會旁有條小路通往新店公學校,每天上下學的時候,路上擠滿通學的學生和老師,教會的莊丁昌牧師常在這裡遇見一位美麗的老師駱瑞霞,由於當時教會的兒童主日學需要更多有教學經驗的老師來幫忙,有一天莊牧師就鼓起勇氣請駱老師幫助,可是駱老師並不是基督徒,當然一口回絕了:「我對教會不熟悉,而且對聖經一點知識都沒有,怎麼能擔任主日學老師呢?」

但莊牧師仍一再勸她:「沒有關係,妳比別人更清楚如何教導學生,更何況主日學也有教師用的課本『教師之友』,只須預習一下,一定能勝任的。」經過幾次力邀,終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駱老師答應了。

由於她是公學校的正式老師,經驗豐富,學生們也都認識她,加上她準備充足、教導有方,師生很快就打成一片,深得學生敬重和喜愛。

當時教會有位從宜蘭來的神學院學生被派來教會實習,是後來鼎鼎有名的張逢昌牧師,他被駱老師誨人不倦的教學精神感動,經過愛情長跑以後,兩人在1941年結婚,駱老師成為牧師娘,傳為地方佳話,真是上帝奇妙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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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日本殖民政府想把臺灣人皇民化,開始以非常手段推行講日語,禁說台灣話;優待「國語家庭」;另外還把參拜神社當作國民的義務,叫做「國民禮儀」,基督徒也免不了被強制去神社參拜。

但基督教被看成皇民化運動的障礙,教會成為日本殖民政府關切的重點,壓迫的手段逐漸伸入教會,最後,教會的禮拜被迫改用日語進行,禮拜之前也要舉行國民禮儀,唱日本國歌,還要進行「宮城遙拜」向東方日本天皇的皇宮行禮,之後才能開始禮拜。

日本殖民政府進一步要求教會設立「神棚」,官員說明神社和神棚與宗教無關,即使如此,基督徒對於在禮拜堂設立神棚仍然非常抗拒,因為這違背「除了創造天地的上帝以外,不能敬拜任何神」的基督教信仰。後來傳出反對在教堂設立神棚的牧師和長老相繼被逮捕入獄,不得已,新店教會的牧師和長老商議結果,只好勉強在牧師館設置神棚,虛應故事以對付政府的檢查。

這是很無奈的決定,由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日本與英美為敵,基督教被認為是敵對宗教,外國傳教士都被驅逐出境,許多神職人員也都被懷疑通敵,例如當時高雄許水露牧師,他習慣在每天清晨天未亮的時候上教會高塔讀經祈禱,結果受到警察注意,最後被逮捕,說他是英美的間諜,每天早晨在塔上和海上的英美船隻通信,真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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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讀於為日本人子弟而設的小學校,認識許多日本同學,一有機會便帶他們參加新店教會的主日學,那時教會的主日學幾乎都已改用日語教導,語言毫無障礙,所以這些日本同學樂於參加主日學及其他相關活動,教會的牧師和教師也很高興他們的參與,相處非常愉快,連神學院派來實習主日及暑期教會工作的神學生也都和這些日本同學交誼,感情很好。

然而在一個主日早上,有個經常來參加主日學的日本孩子突然問神學生張逢昌:「天皇陛下偉大?還是耶穌偉大?」
張先生不疑有他,馬上回答:「當然是耶穌偉大,耶穌是上帝的兒子。」其實依據日本人的思想教育,應該回答「天皇陛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怎麼能相比!」才不會惹麻煩。

果然當天下午,警察就到教會來逮捕張先生,還搜查他的房間,連他在神學院宿舍書櫃裡的書和筆記簿,都一頁一頁巨細靡遺的翻閱查看。牧師、長老以及主日學教師都非常震驚,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後來間接問出原因,但也不知如何是好,對於警察的搜查,只能驚惶失措任其翻箱倒櫃。

日治時代的警察很有威嚴,台灣人都非常怕警察,記得當時台灣人過農曆新年比陽曆新年鄭重熱鬧,但因為警察不喜歡台灣人過農曆新年,所以為農曆新年準備的年糕和飯菜都要藏起來,避免被警察看見。我第一次看到祖母把已經煎好的魚、蒸好的肉以及炸好的年糕放在籠子裡,吊在倉庫橫樑上時,還以為是因為怕老鼠偷吃,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怕警察看見」。

警察甚至還到張先生在宜蘭的家搜查,家人也不知道神學生被拘捕的事,後來聽張先生的弟弟說起那時家人都非常害怕,年老的母親不會講日語,只好靠還是小學生的弟弟翻譯警察的訊問。沒想到這位弟弟成為我在神學院的同學,是後來被封牧的張清庚牧師。

教會裡的人不敢和警察打交道,發覺除了依靠萬能的主--上帝之外,別無良方善策,因此召開祈禱會,也呼籲信徒在家禁食祈禱,祈求上主保謢神學生,讓他平安歸來,在大家齊心禱告之下,過了將近一個禮拜後,神學生就被釋放了,可是大家雖然非常感恩,卻也不敢公開舉行感恩聚會,但總算學到一個教訓:在專制體制下,信仰問題要小心慎重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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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長於新店溪畔的小街,沿溪有道又大又長的鋼筋水泥堤防,以防止新店溪氾濫。在天氣炎熱的夏夜,我常睡在堤防的水泥牆上,數算天空的繁星,思想四千年前,信仰之祖亞伯拉罕也看著這些星星向上帝祈禱的故事;看到流星飛逝,就憂心是不是有人去世了。夜裡涼風徐徐,堤防傳導白天太陽餘熱,溫暖全身,感覺非常舒服。

新店街一邊面對新店溪,一邊面臨小山丘,山丘上有台灣人子弟讀書的公學校(現在的新店國小),中間又有灌溉用的水圳,沿著民房流著,常有小孩在水圳裡游泳玩水。

新店溪下游築起攔水壩,兩邊也有水圳流下,灌溉著兩側寬廣的土地,成為農產豐富的田園,而攔水壩也讓溪水蓄積為藍綠色的「碧潭」,是一大風景勝地,常常有許多小舟或屋型遊船,在水面上悠閒的漂流,看到遊客在船上開懷歌唱,我們的心也跟著愉快起來。

那時候,新店溪流放著人工孵出的香魚(鮎),是迴游性的魚類,每年春季幼魚由淡水河口,向關渡、社子、台北橋一路回溯,盛夏時在各大溪流的源頭成長茁壯,初秋時魚兒往下游去,到達碧潭和中正橋之間和緩的石瀨區產卵。幼魚一孵出就循著老祖先的遷移路線,往下游的海口覓食,週而復始。日治時期香魚受到過度漁獵,魚源逐漸枯竭。殖民政府就頒布封溪禁令,嚴禁捕捉香魚,所以到了解禁時期(六月至十月底),可以看到許多人釣香魚。我們小孩用竹竿製作簡易的釣竿釣魚,雖然只能釣小魚,但也覺得其樂無窮。不過看到成人們用專業的車輪釣竿,釣到三、四十公分的大魚,還是羨慕不已,暗自下決心,將來有一天也要用那種釣竿釣大魚。可惜國民政府來台後,魚禁鬆弛,人們又恢復濫捕的惡習,加上環境汙染,魚群數量急劇減少,終於讓生活了千年的香魚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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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      事:李潔    電話:(02)29111371轉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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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42) 新北市坪林區北宜路八段260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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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教牧師:李承恩 0910209882